2010年1月7日 星期四
看到這幅照片,想起曾經在課室裡遇到你。
有五十後專業人士登報說,「高鐵,並非為一小撮人而建,亦非為我們這一代香港人而建。高鐵,是為下一代的香港與區內經濟圈及世界接軌而建。」他們支持興建高鐵,因為香港要與國內經濟融合是刻不容緩的事情,並且,只有這樣才能確保香港未來的發展。這表示,高鐵不僅為第二代人帶來好處,並為第四代和以後的世代帶來好處,這是香港整體的利益。我一直也不明白,為甚麼他們這樣害怕香港未來的經濟發展會落後於其他地方?甚至認為我們也需要為這發展而付出。
是因為我們期望更好的生活,因此要確保經濟發展,甚至要達至比其他地區更好的經濟水平嗎?為什麼更好的經濟就會有更好的生活?或者,為什麼我要追求更好的經濟發展?在我出生和成長的地方,有許多「本土經濟」。在調景嶺和鯉魚門,有些人在屋後種一塊小小的田地,基本上不用去買菜,可以自給自足,我家就曾經養雞和種番石榴。在官塘碼頭,有許多漁民在黃昏時賣海產,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牌照,反正父親下班時,那裡人頭湧湧,彷如一個市場。今天在上水街市,仍然可以看見不少婆婆在賣他們種的蔬菜和水果。如果說人是要追求更好的生活,要住西九,要北上發展,那麼是不是意味著這些漁民和婆婆,都不配稱之為人?因為他們不追求更好的生活。
經濟發展的欲望到底是不是純粹發自每一個人的內心,還是在一個社群裡互相影響而形成某種形態的?我在捷克裡,由一個城去另一個城,相距二百公里,大概相當於香港和廣州的距離,坐火車連轉車時間,需要四小時,巴士快一些,也需要近三小時。我以往經常來往深圳和廣州,坐和諧號車程只需一小時,我起初怕耐不住火車的速度,但我其實是學生,時間不是金錢,而只是用來累積學問,了解生命,既不用趕著上班,也不用趕著回家。四小時的火車和一小時的火車,分別並不怎麼大,我在火車上一樣可以看書和寫論文,而且有美景作伴。經濟發展,爭分奪秒的欲望,並不是純粹發自我自己的,是我過去生活於香港養成的。
在香港的時候,經常聽到朋友說,假期要離開香港旅遊去,當作充電,回來再搏殺過。這也許就是香港精神,講拼搏。經常聽到捷克人自許,布拉格的建築是歐洲最美的城市,維也納最多排第二。我暫時未能驗證這話有沒有道理,不過,我肯定如果以搏殺的態度,肯定無法欣賞它們凝聚了幾百年歷史的美。天天看著幾百年歷史建築,我失掉旅遊的心態,反而總覺得沒有好好認識它們。羅浮宮咖啡廳是卡夫卡常去和朋友聊天的地方,我卻沒待過一個下午,市中心歌劇院的地下,是一間非常華麗堂皇的餐廳,我從它的大玻璃窗裡看入去,赫拉巴爾的《我曾侍候過的英國國王》曾拍成電影,我估計就是在這裡取景的。
我曾經問過胡塞爾全集的一位編者,胡塞爾1930年代在拉格的幾場演講,到底在什麼地方進行。他愣住了,彷彿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,他猜想有可能在現在的人文學院,即是正對著德伏札克銅像的那座一百年歷史左右的大樓。其他的演講算是私人場合進行,他也不知道在哪裡。我猜想捷克人也不會知道,雖然當時胡塞爾演講的標題是歐洲文明的危機,是他們自己的危機。香港倒還是很特別,今天仍然有不少人重新反思,六十年代的青年反抗過的資本主義和殖民主義,並約定在明天一起歡送它。
以前在香港每天早上坐一小時地鐵和火車上班,卻沒留下什麼特別印象。在2009年最後一天,我從一個小城回布拉格,正是下午四時,天已垂暮。整個火車車卡都是人,我用拙劣的德文和鄰座的老伯聊天,才知道他們除夕提早下班回家。大家在車上彈結他唱歌,我只聽得懂一首Country roads, take me home。老伯問我是不是日本人,我說不是,然後在佈滿水氣的車窗上劃出中國的海岸線,我來自cina。我問他的孫兒會不會英文德文或法文,他說不會。如果是香港的小孩,五歲如果還不懂英文生字,恐怕要去補習了。
在香港,與國內經濟區進一步融合是當前的必要任務,這幾乎要寫進教科書了。這情況有點像,融入歐盟是東歐小國當前的首要任務。我不知道這是否如此急切,甚至連學校裡也規定某天是普通話日,只可講普通話。這對捷克人來說,是一個笑話。每每當同學問我,我想了解一下你們的文化,中文難學嗎?我也不知怎樣回答好。我做過補習老師,教英文的義工,從來只聽過學生說「英文好難啊」。從小到大學英文,老師也沒跟我說過學英文可以了解別人的文化。經常聽到的是,你們多看英文故事書,多看英文台電視節目,英文就會好了。我的大學年代,英文成為必修科,那時候的老師只是教我們用什麼英文字來講去宴會的衣著。我們的英文教育又是跟什麼地方融合呢?
我不是專業人士,可是我也是個人,我需要你們說服我為什麼香港要這樣的經濟發展。剛看完了一本書叫Spaces of Neoliberalization: towards a theory of uneven geographical development,是David Harvey於2004年在海德堡大學的一連串演講。我推薦你看,馬克思研究人身的勞動轉化成商品價值的過程,他進一步研究我們的空間如何被轉化成商品的市場。他有句這樣的話:「新自由主義政府視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為管治危機。」想一想,香港要融入內地經濟圈才是未來的發展方向,是資本主義發展的要求,還是政府和資本家為大家編織出來的藍圖?想一想,你究竟需要什麼,期望什麼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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