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水中之書》甫開始,女主角Vivien問觀眾,你們當中誰人感到快樂?我毫不猶豫地舉手,儘管我坐在上層最尾三排。主角馬上當頭棒喝,你們稱自己感到快樂,其實你們根本不知道何謂快樂。
她的男友Jason自稱金融才俊,可惜事業遇重大挫敗,差不多要發瘋。他很清楚自己要幹甚麼,住半山區望維港,三十來歲做總裁然後結婚,並且事業上的成就真使他真相信自己的能力,這類人是香港典型的中產階級,至少是中產階級的偶像。
Vivien經常說不知道自己想幹些什麼,人生有什麼目標,起初能夠跟Jason相戀,是很自然的事,就像不知道有什麼景點可看的旅客,自自然然就參加旅行團,讓導遊由頭到尾引領你的目光,拍預定的風景。
這樣的男女配搭,兩個最極端的結局是,要嗎Vivien永不改變,照舊跟隨她男友的步伐,掩蓋自己真正的意願,要嗎就是Vivien變得獨立,走自己的路,與Jason無法再走在一起。劇中發展了第二條路,我覺得有趣的是,為什麼總是走向極端,不可能是中間路線,為什麼總是要嗎埋沒自我,要嗎就發現真我。難道人總是在走鋼線,要嗎墮下粉身碎骨,要嗎堅定不移,雄糾糾前進?
劇中問什麼叫發現真我,讓真正的自己綻放?容易令人聯想起某種通俗化的存在主義。卡繆的卡里古拉曾說:「存在和幸福之間,並不存在選擇。」中國先賢看出,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,沒有選擇難道不是人生最根本最真實的處境嗎?哪裡來的真我?
Jason去通靈,發現自己前兩世是巴哈,劇中來回播放巴哈特色的複音音樂,是Cello unaccompanied,由此呼應他一直壓抑另一個自由的自己。沒有一個壓抑另一個,又哪來真正的自己?沒有金額資本主義,哪裡會有金融才俊的人生目標?由此看,揭露一切形式的個人壓抑和集體壓逼,比真我更為基本,而且這正是真我和他人無法了斷的糾結。正如巴哈的樂曲,既是複音,也是無伴奏,熟先熟後,哪能分清。
高行健的《叩問死亡》裡有一句令我難忘的對白:「人的所作所為就如水中撈月一樣,不僅徒勞,而且可能還撈到一手汙泥,但重要的是俯身撈月時的那種姿勢,那份美感。偌大的世界就剩下這點意思。」尋找自己真正嚮往的快樂,是全劇點晴的意象,水中書,在我看來,除了妙筆生花的美感外,起碼還有振筆直書的力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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