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2月28日 星期日

Nonchalant

有些法國人會用nonchalant這個字來形容她們民族的性格。據字典,nonchalant大概可譯作漫不經心,若無其事,而有些人會翻譯成英文indolent,有懶惰散漫之意。法文中也有indolent一字,多屬貶義,當然法國人描述自己nonchalant,就多數不是indolent的意思,倒是講英語的遊客到法國旅遊時,才覺得當地的待應indolent。

前兩天乘火車由新盧汶這個只有幾萬人的小鎮出首都時,中途火車車長宣佈,本車將停止服務,請見諒。在我的車卡裡的幾個人當時,正好埋首在書本裡,隨宣佈結束,我們才悠悠地抬起頭,環顧四周看看停在何處,我們幾個人相視而笑,然後拿起背包物件,徐徐下車。下車後,見到車長右肩掛著皮包,走到站中央的長椅,點起煙。既不像剛才發生意外,也不像要發起罷工,如果不是他的制服,大概是以為他是在等下一班車的搭客。

上周一門討論Castoriadis的課上,老師不著邊際地談現代性種種特徵,時而說說馬克思,時而又說說後工業化。一說到後工業化就不得了,大家都舉手痛斥américanisation,美國化怎樣怎樣令閒聊、生活和文化等等單一化。老師不怎麼回應,同學們越說越起勁,甚至辯論起來。他們說起這些生活細節時十分痛快,每隻字如機關槍一樣噴發出來,好像要以法語做子彈來撃潰不諳法語的人。我大概明白,他們在談中國文化或西藏,和美國和歐洲很不一樣,因此是不是更應維持獨特的文化,抗拒單一化。課後一個比利時藉同學問我怎樣看,我以為文化的差異和獨特性不是很明顯嗎?例如東歐女士打招呼不十分流行輕吻,可是和法國的女士交往可有福了,第一次見面就自然地吻她雙頰,這是許多香港人在生日派對才可享有的特權。我懷疑,文化單一化可能是商品市場的運作越來越影響人的價值觀,這當然是一個需要進一步論證的觀點。

一個母語是波斯語的同學和我談起,她和一個巴黎人合租一間房子的經驗,令她覺得歐洲人沒興趣了解其他文化,有時甚至認為歐洲文化的某些習慣比較優越,例如法國的煮食方式。而她卻覺得,無容置疑,她家鄉的食物遠比法國好吃。我希望有天能嘗到兩地最具特色的食物,那時我就有福份判斷誰是誰非。這些個人觀感,例如比利時的gaufre塗上雪糕是我吃過最特別的甜點,(其實我覺得跟香港的格仔餅差不多少),不但堅守文化間的差異,更影響文化間的理解,甚至隨之而來形成看不起別人的自大。出國半年來,這是我經常碰到的。簡單如食物,我常遇到一些歐洲人認為壽司魚生是日本的食物,宮爆雞丁是中國的特色菜,芝士是全世界都會吃的。恰恰在香港的實情是,廣東人不吃宮爆雞丁,老一輩不吃芝士不喝牛奶,年青人喜歡吃壽司漢堡包牛排。

有一個歐洲人很關心的議題,就是中國經濟發展會否令她們失去競爭力。這個問題本身,已經意味著維持經濟發展就是要在競爭中領先或勝利。生產一件貨物的成本,在中國可以很低,在越南更低。但是,除卻經商之外,有多少歐洲人有興趣去中國或越南求學?我不是說中國或越南沒有值得學習之處,我只是覺得文化交流和經濟競爭,往往不是在同一個平面上進行。而許多歐洲人,以及只關注中國出口增長的中國人,往往都更看重經濟競爭帶來的就業問題。

在香港,我曾經聽過一些歐洲學者這樣說:「你們關注中國哲學不夠哲學,中國哲學建立不起嚴格的學術規範,我其實更擔心歐洲哲學的封閉狀態。就以你們研究康德哲學的成果,已經遠遠超過德國研究中國哲學整體的成果。」另一個德藉學者說:「我覺得要離開歐洲哲學的歐洲中心主義,就要用歐洲以外的語言來研究哲學。」我聽的時候,感到不知所措,那是不是說我學習法語研究歐洲哲學,顯得有點多餘?在一門討論黑格爾的宗教哲學課上,有很多神職人員一起上,操波斯語的同學低聲說:「我們的上帝並不像黑格爾所說的那樣。」我笑說:「佛家好像也沒有上帝這個觀念。」假使我沒有學黑格爾,有可能我會跟那些覺得全世界都喜歡吃芝士的人一樣,因為她們不願意去了解別人。說到這裡,我很想看瑞士藉現象學家Iso Kern研究王陽明的新作,快要出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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