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4月25日 星期六

斑駁牆壁油漆剝落了一片
眾多舊有不知年代的字跡
共畫像之間僅餘一點空白
我們刻上這舊樓房的名字

伴隨世代固執剩餘的形狀
眾人在此生活作息又歌唱
總不離爭執陽光隱退便安睡
朝陽照入眾人的影子便搬遷
……
〈灣仔老街(之二)〉陳智德

來自北京的朋友滿不在乎地說,政府要拆卸的菜園村怎算得上有歷史。當旅遊成為假日的消遣,歷史自然變得富有探訪價值。你遠道而去,不就為了看當地獨一無異,歷史悠久,千百年來變化不斷而遊人絡繹不絕的景觀嗎。菜園村,有多少人會去旅遊,多少人會拍照,多少人去過後會向人宣傳?。

這夜,我穿過牛下的舊房子。說它舊,因為它的設施和內外牆壁,早已隨年月衰老,如果可以選擇,大概不會有人願意搬進來,開展新的生活。自少住在這裡,或者在這區長大的人,房子就不僅是鏡頭裡的景觀,而是你的生活習慣。Gaston Bachelard在The Poetics of Space裡有句話:The word habit is too worn a word to express this passionate liaison of our bodies, which do not forget, with an unforgettable house.「『習慣』一語,表達出我們肉體之間休戚相關,連同刻骨銘心的家居,永誌難忘。」

小時候鯉魚門的老家,三百尺住六個人,間中大陸親戚來了,睡在地板上,現在也不想不過來以前是怎樣活的。家人要看電視,家姐要做功課,父親講電話,嫲嫲有病,罵人時語無倫次,我想不過來我怎樣把電視放的武俠片都看了,又把功課都做好了,然後青春期來了又去了。

後來我讀到舒巷城──「霧,集中在鯉魚門的海峽上,然後向筲箕灣的海面,拋放出它密密的網。霧,包圍著這裡每一隻大船小船。」霧,彷彷也包圍著我,每一次站在海邊,看霧聽海浪。

想不到鯉魚門現在成了本地旅遊景點,星期天會有一車車本地遊客來吃一頓海鮮,在海邊散步。童年的公園,有一棵大樹,會掉下毛蟲到我們的頭頂落在衣服上,現在掛了個牌,寫上「百年許願樹」。

據說,Rilke有一晚和朋友到田間,看見遠處一扇光亮的窗,一所泥房子。他向朋友說:Despite the fact that we were very close to one another, we remained theree isolated individuals, seeing the night for the first time.「即使我們很親近,而始終各自孤立,首次張望夜色。」Bachelard隨即說:We are hypnotized by solitude...「我們為孤獨所迷倒......」聽到大船的氣笛聲,記憶中機油的臭味傳來,逝去的腳步突然走近,始終漸行漸遠。一所老房子,一熟悉的家居,回憶教人再度作別。

這次我離開你 是風 是雨 是夜晚,
你笑了笑 我擺一擺手
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
……
這次我離開你 便不再想見你了
念此際你已靜靜入睡
留我們未完的一切 留給這世界
這世界 我仍體切地踏著
而已是你底夢境了.....
〈賦別〉鄭愁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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